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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环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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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闻过状元环吗?

连中三元的状元雄姿英发,正是人生中最为璀璨得意的时候。

这时候的他,承载着无双的运道,是百年难寻的宝物,他的价值,足以庇佑一个权倾朝野的世家再续百年气运。

他是最好的材料。

所有的荣耀,化作三个滴溜溜的圆环。

这般天骄却在最重要的日子前沦落成一缕幽魂,自然是心有不甘。

但没有关系,这份怨念,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1.

我叫布安,是天下第一的恶棍。

在我面前,有一个嶙峋的身影跪死在了那里。

她的手臂依然高高举着,将她的一切捧到了我的面前。

两块铜板,一个小小的石刻玩偶,还有一封折叠起来的书信。

我看着面前的人,从一个黑夜站到了另一个黑夜。

我没有动,她也一样。

我想走,但是她拦住了我的路。

最后都还是拗不过她,我伸手拿过了她的一切。

“睡吧,我会带你和你哥哥回家。”

她的手缓缓落下,落到满是灰尘的官道上,没有惊起半点尘土。

我背起了她,可她太轻了,即便努力感受,我都只觉得自己背起了一团能够触碰形体的空气。

在一处破旧的山神庙旁,我挖了个坑,让她睡了进去。

我觉得旁边庙里那座破旧的石像上,有双眼睛在看着我。

翻了翻随身的布包,总算是在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几根清香。

“叨扰则个,帮我陪陪这个姑娘,到时候给你多带点香火。”

那炷香眨眼就燃尽了,一阵风吹开了紧闭的窗户,就像是有人长长出了一口气。

走出破庙,在葱郁的树丛后面向下看去的,是灯火璀璨的城池。

“这可是京城啊,都说好人不长命,可为什么坏人也不长命啊。”

2.

王寡妇嫁到小凉村很多年了。

她被爹娘嫁到这里的时候,还有自己的名字。

但是生下幺女之后不久,她的丈夫外出走镖的时候就遇到了山匪,拼死保住了货物,人却没了。

所以大家都开始叫她王寡妇,至于最原先的名字,也渐渐被忘掉了。

寡妇的门前是非总是不少,但好在,她同丈夫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王寡妇变成王寡妇的那年,是杨牧即将去考童生的那一年。

外出走镖的杨家汉子,也是听说读书要花不少的钱,怕丢了货物害了自己的孩子,才拼着自己的性命都不肯在山匪面前求饶。

杨牧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在他爹死后不久,他就中了童生。

村里的闲散汉子害怕他日后当了官反过来会有狠辣的报复,故而即便杨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也没有人敢去杨家的门前生事。

可虽然杨家汉子当时供职的镖局镖头给了不少的抚恤金,但读书终归是一件费钱的事情。

院试三年两次,杨牧考上童生的第二年就必须参加,他能够用到的时间太少了。

即便杨牧已经节衣缩食到了一种近乎苦行的程度,但他终究不事生产,幺妹的年纪也小,担子很多都压到了王寡妇的身上。

小凉村离省城实在是远,四月的院试,三月初杨牧便要启程。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杨牧看着面前的母亲将家里能够找出来的所有钱都缝到了内兜里,又出门挨家挨户讨着干粮。

他想要制止母亲,但王寡妇却将他推了回家。

“儿啊,这些不算是什么,你爹留下的东西你都带上,这次不行就下次,只要你想,爹娘没读过书,你见识比我们大,你会选对的。”

杨牧被王寡妇强行推回了屋里,他听到自己的母亲过了许久之后才回来,脚步很沉重。

太阳才刚刚出来的时候,杨牧就站到了村口。

他在父亲的坟前停了很久,最后拿了一捧土放到了包里,在晨光里上了路。

3.

考场上杨牧战战兢兢,但笔却很稳。

出了考场后,等成绩的时间里,他想在省城找些事情赚一点钱。

他想着,这里毕竟是省城,他又认识字,还是童生,怎么都能够找到一碗饭吃。

他到了杨家汉子从前的镖局,掌柜的听了,叹着气给了他一份工作,又预支了半月的薪水,遣人替他送回了家。

开榜前的那天晚上,掌柜将他叫进了书房。

“小牧哥儿,我明白你想的是什么,我和你爹相识许久,我现在给你指条路。”

“我们这家镖局是京城世家李氏的产业,归属在李家二爷李长离的手下。”

“这段日子二爷发了善心,要资助一批自己的班底,若是你中了秀才,我给你写封信,将你举荐到二爷门下,也算是尽了你爹和我的情谊。”

“你若是肯走,明日你榜上有名,来找我。”

杨牧又是一夜没睡,早早就等在了挂榜的院前。

等到日上中天,有差役捧着几页白纸出现。

他在人群里拥挤着,从榜的最下面开始看。

可直到快要看完,他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一直都没有。

他好像失了魂,但还是不死心,继续往上看。

他自问自己不可能考到这样的名次,便一直都没看最前面。

直到他在榜首看到了杨牧三个大字。

这些日子里他也认识了不少人,许多人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涌来恭贺他的人群中走出来的,他只知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衙役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笑着看着他。

“今日老爷设宴邀请新秀才,不知案首今晚能否赏脸赴宴?”

他慌忙应下。

“不才定按时前往。”

说着,他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口袋,里面有块银子,是昨晚掌柜给他的。

在他推辞的时候,掌柜直接扔到了他的兜里。

“不是给你的,明日你要是中了,自然有用,没中就去帮我买坛酒。”

他明白了这银子的用途,掏出来放到了领头衙役的手上。

“同喜同喜,请官差大哥和弟兄们吃些酒。”

衙役眉开眼笑离去后,他坐到了掌柜的面前。

他拿到了那封推荐信,赴了县太爷的宴,又随着镖队,到了京城。

4.

李家二爷是看起来很儒雅的人,他早就已经知晓了杨牧的选择,在杨牧到达京城的那一天,他亲自去见了杨牧一面,给他拨了个院子。

“你尽管读书,只需记住,只有你走得够远,才能成为李家的人。”

“你以后会知道李家这个李字代表的意义。”

他的确很快就知道了李家的含义。

即便是在天子的脚下,李家依然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他不明白,这样的家族,若是想要在朝中布置些自己的人马,又何必要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他甚至怀疑,只要李家想,这个皇位不日就要改成李家的天下。

但这样的看法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因为李二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杨牧从未设想过,一个人读书,会有不同的大儒来教授平日里难以接触理解的学识,会有佣人准备好一日三餐的饭菜,会有用之不竭的笔墨可以肆意书写。

他很争气,秋日的那场乡试中了解元,春日那一场又成了会元。

很短的时间了,杨牧做完了一辈子的梦。

他有了当初渴望的,能够成为老爷的资格。

他中了会元的那一天,李二爷同他喝了个酩酊大醉,他在李二爷的眼里看到了激动和渴望。

年轻的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面见天子前,能够见到思念许久的母亲和妹妹。

许久未见,她们的面色除了有些长途奔波的疲惫外,早已经看不见原先的苦难,杨牧越发感念李二爷的恩德。

见过她们的第二日,杨牧站到了天子的面前。

年少的天子高高在上,旁边耸立如碑林般沉默的,是现今的权臣。

权臣们接连发问,天子却不发一言,甚至眉目之间只有烦躁的情绪蔓延。

他不知缘由,只知道在一个个问题出现的时候,昔日见过的大儒,阅过的书册似乎在他的脑海里翻涌,变作流利而深刻的言语,回荡在宏伟的大殿上。

天子朱笔御批,杨牧成了天子门生,一甲,新科状元。

李二爷见到他的时候,如最亲热的兄弟一般揽住了他的肩膀,就如同得到了最稀罕珍贵的瑰宝。

杨牧又一次在李二爷眼中看到了几乎无法压抑的激动和一种似乎是放下了重担的解脱。

传胪大典后,状元归第的终点,是早就已经泣不成声的母亲和妹妹。

这处院落,李二爷早就已经交到了他的手上。

恩荣宴后,李二爷亲自来请,请他入李氏宗祠,成为李氏的一员。

杨牧本能地有些抗拒,但李二爷的恩情,让他瞬间就压下了这些疑虑。

他在一个星夜到了李家。

恩荣宴后三日,新科进士本该由杨牧带入奉天殿谢恩。

可状元却缺席了这场仪式。

李氏族长负荆,跪行入奉天殿。

他以头抢地,泣不成声。

“臣有罪,臣二子长离请新科状元入李家别院小叙,不料走了水,状元与我儿李长离醉酒不察,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少年天子打量了面前的人,不在意挥了挥手。

“死了个状元,让第二的顶上吧,这种小事镇国公何须在意。”

只是没有人看到,在那宽袍大袖下,少年天子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让内衬染上了一抹猩红。

5.

明德三年,蛮兵南下,天子吓破了胆。

那个长居深宫的家伙,带上了成箱的珍宝和最亲近的几个宠妃,在世家的簇拥下,一溜烟跑到了南边。

京城轻而易举就被占领了。

蛮兵的眼中只有金银和女人,其他的东西带不走的便全部毁掉。

杨牧的母亲死在了那场动乱中,被草草扔到了乱葬岗。

距离杨牧身死,差不多过了一年的时间。

杨牧死后,原先属于他的东西瞬间便被收回,好像眨眼之间,这个人就已经被世界彻底遗忘。

王寡妇很快就憔悴了下去,甚至无法入眠。

因为只要她闭上眼睛,她的面前便是一片火海,她的孩子在火海之中,身躯四分五裂,眼睛死死睁着,血肉从充盈逐渐被抽干,只剩下干瘦的残渣。

她想带着小女儿离开这里,可每当她要离开的时候,总有些东西拦着她让她没有办法离去,兜兜转转又回了租住的破屋。

在蛮兵进城的时候,她只来得及将幺女藏到米缸底下,还没有来得及引开他们便被一刀穿透身体。

蛮兵离去后不久,官兵又回到了这座城池,杨稚木然地跟随着将她母亲尸身收殓的力工,跟着他来到了乱葬岗,木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同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一起胡乱堆放,又被厚厚的黄土覆盖。

她好饿,从她记事开始就一直是这种体验,似乎早就已经习惯。

在杨稚的记忆里,只有大哥成为老爷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她才不用担忧下一顿能够吃什么。

但那段日子好像很快就过去了,爹死了,大哥死了,娘亲死了,她的日子很难过。

城里的施粥棚她抢不过别人,只有机缘巧合下才能够获得一点勉强能够下咽的食物。

听闻天子身边有世家同蛮族谈好了条件,逃跑的天子在南边又回来了。

可这对她没有意义,她还是很快就消瘦了下去,直到最后变得只有骨头包着皮肉,头晕眼花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杨稚下意识跪下磕头,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面前人的一拳。

她知道自己甚至有些渴望,面前的人一拳将自己打死,那样或许还能够在那传说中的地方见到爹娘和大哥。

出乎她意料的时候,面前这个看起来一副凶相的人,骂骂咧咧扶起了她,又从包里拿了水和干粮放到了她的面前。

她在狼吞虎咽的间隙里抬头,却发现自己看不清楚面前人的模样。

“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沦落成了这个样子。”

在杨稚的耳中,这个声音很温柔,很像是从前哥哥将她放到肩膀上和她玩耍时的样子。

她依偎在了那个有火堆又没有风的角落里,将这个故事又说了一遍。

逐渐地,她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样子,也知道了面前这个名叫布安,自称是恶棍的人,应该是传说中浪迹天涯的侠客。

“娘亲说,侠客会帮人解决麻烦,但是会收很多的钱。”

她低声自语,风将她的声音掩埋,没有落到面前的那个青年的耳中。

她找遍了全身,只找到了娘亲留给她的两个铜板,爹爹给她雕的石刻玩偶,还有哥哥给她写的家书。

困意一阵阵来袭,暖意却在身躯的深处涌现。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将全部东西都拿了拿出放到了手上,踉跄着跪倒在了面前这个青年的面前。

“游侠大人,我只有这些了,能请您替我大哥和娘亲报仇吗?求求您,我全部东西都给您……”

杨稚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但是她终究没办法抵挡如潮水般袭来的困意,眼前迅速落入了黑暗。

6.

我在杨稚的叙述里,勉强拼凑出了故事的全貌。

我知道,这是那个名为状元环的邪术。

将当世天骄的命数以邪术炼入圆环,供奉在祖祠,将之与家族的气运相连,可以让这个世家再续百年的辉煌,等待下一个天骄的出现,再继续进行猎杀。

像是杨牧这样出身贫寒,家中孤儿寡母,还是从名声未显时一步步培养起来的状元,无疑是最理想的材料。

至于杨牧的亲人,无非是耗材附带的渣滓,只需要确定她们没办法造成任何的影响,便没有半点的问题。

站在李家别院的门前,门口的石狮庄严肃穆,分列两侧的家丁面色不善。

见我靠近,他们的手瞬间便握住了身旁的棍棒。

无视他们的戒备,我淡笑着开口。

“昔日李家二爷借了我五百两银子,今日行到此处,特地前来要账。”

为首的那人再次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目光落到了我腰间的刀上。

但终归是大户人家,对家丁还是有不小的约束。

那家丁拱了拱手。

“这位侠士可有凭证?二爷已于年前仙逝,若是有凭证,我们自当请示管事,片刻就可以将钱送上。”

我往腰间掏了掏,一张刚在客栈里借来的草纸落到了他们的面前。

上面用极为丑陋的大字写着。

“欠你三百两”

落款是李二狗三个大字。

为首那人低头看到了内容,只是轻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当值许久,见过不少地痞流氓,可这般大胆到李家讹钱的,你是第一个。”

他身后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家丁手握棍棒冲上前来,可不过片刻,便都躺到了地上开始哀嚎。

而为首的那个,却是最后倒下的。

我将地上的那张草纸捡起,慢慢叠好收到怀里。

他最后倒下并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如何,只是我将他留到了最后,让他有机会帮我摇响敌袭求救的信号。

别院的大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巷道,大门纹丝未动,可巷口却有一个浑身裹满了黑布的人影站着。

黑布下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似乎是感知到了我的目光,她的头抬了起来,脸上刻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就连眼睛里面,也同样如此。

她向我露出了满是童真的笑容。

“哥哥,吃糖吗?我亲手做的桂花糖。”

“不吃,你的桂花糖是垃圾。”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她已经有了动作。

她的动作很快,在我想要拔刀的时候,她就已经落到了我的面前。

若是按照正常的反应,我的刀应该早就已经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可现在,我的刀尖甚至都还没有离开刀鞘。

她手上拿着的东西精准地扔到了我的嘴里,在她指尖的刀几乎要划过我的喉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

小女孩瞬间便用手臂骨折的代价止住了动作,将刀重新收回了指尖。

这个过程,她甚至没有半点的犹豫。

眼前即将落入黑暗的时候,我看到另外一个人自巷口的阴影里走出。

“仪式即将完成,为了一个臭虫损耗了家族的时间,不值得。”

7.

阴暗潮湿的牢狱中,我睁开了眼睛。

嘴中蕴含的苦涩让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让我顺嘴吐掉了那散发着桂花香气的迷药,又拿了个真正的桂花糖含到了嘴里。

微微的清甜唤回了我完整的神志。

我按照杨稚告诉我的时间推断了一下,从将杨牧炼成状元环,到将状元环与家族气运相连,仪式的完成差不多在这几天的时间里。

在这个仪式还未完成的时间,在仪式范围方圆半里中发生的血案产生的血气和怨气,都会对杨牧残存的神志造成影响,减短状元环能够庇护的时间。

对于将气运与状元环相连的家族而言,状元环能够庇护他们的家族气运,也会取代这份气运。

若是老的状元环失效前,没有新的状元环出现并且将其替换,那这个家族将会在极短的时间中败落。

一旦败落的进程开始,便无法终止。

也就是说,若是这个败落的过程发生,即便能够得到新的状元环,也依旧阻止不了这个家族走向灭亡。

时间,就是他们的生命。

我知道杨牧死在这个别院中。

因为只有这里,最接近皇宫,也只有这里,才能够借助皇气,压制状元死时的怨念,并且利用怨念不断蛊惑他心甘情愿融入状元环之中。

我的潜行术很差,况且这样的世家不缺高手,即便我潜入进来,也会被人发现。

我懒得想办法,现在李家不能杀人,也不可能放过我,不如用这种方法潜入进来,还能够省些力气。

这个世界里终究存在一定的超凡级别的力量,李家这样的世家不缺这样的力量,但这也让他们忽视我这样仅仅依靠肉体而没有半点修为的人。

牢房外有着昏暗的烛光明灭,几个侍卫坐在烛光旁打牌,半点没有留意这里的情况。

也是,那种等级的迷药能够直接将人迷成傻子,一般人没有解药便难以醒来,又何须在意一些甚至都开始打呼噜的囚犯。

正当我打量着四周的时候,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这位大哥,你动作小点,别把外面的人引过来又给我灌迷药。”

我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楚了面前人的样子。

一个二十岁前后的青年人,面容憔悴,身上有着累累伤痕。

但与之相反的,他身上有着青气,在这里,也能够被称为是大气运。

只是这气运,不多,而且大部分都已经染上了漆黑的色彩。

看着面前人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的样子,我又摸出了一颗桂花糖塞到了他的嘴里。

他吃完后,缓慢地恢复了些力气,终于能够说清自己的情况。

“我叫秦典,是今年的三甲进士。”

他说着话,藏在身下的另外一只手却有了些细微的动作。

我看着他,手直接搭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秦典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我的动作,但他的手没有停下,只是在鞋底摸出了一块薄如蝉翼的刀片,割破了旁人的脖子。

这个动作,让他耗尽了方才积攒的近乎全部的力气。

直到现在,他才开口解释。

“这里的囚犯,加上你我也就三个人,其他的都是李家的人。”

“他们将自己人派到这里,就是防着有高手潜入救人,他们既可以找机会传递消息,也可以趁机在背后捅刀子。”

我仔细地看着秦典,他的神情不像是在作伪。

于是刀光划过,秦典示意的两个人死在了我的手上。

随着他们的死去,似乎有着一股血气在他们身上涌现,随后快速远离这里,冲向了远处。

见我的动作,秦典如释重负笑了笑,对我说。

“这位大哥,你也和李家有仇?不如带上我,到时候我还能帮你挡两刀,毕竟我也没打算活着出去了。”

我们短暂地成为了同伙。

8.

秦典和我交换了一下掌握的信息。

他和杨牧一样,出生于某个角落中的村里,父亲被害死,母亲带着他艰难讨着生活。

在展现出读书的天赋后,他也遇到了要资助他的李家人。

他中了进士,那人表现出了一定的喜悦,请他吃了顿饭,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公开猎杀这么多的读书人,皇帝不管吗?”

我好奇地询问,至于外面打牌的侍卫们,大概将李家未来的气运减短了半年的时间。

秦典嗤笑了一声、

“皇帝?天子不过是傀儡,大梁的皇帝是天子,那你猜这天是谁。”

说罢,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门外。

“你也知道这个世界存在超凡的力量,这个大门外便是阵法,阵法隔绝内外,三天一开,送进来一些必需品。”

“距离下一次,大概还有两个时辰。”

秦典硬撑起身体,喘息声就像是破了的老风箱,很难听。

“你见过那个问人吃不吃糖的小女孩吗?脸上都是字那个。”

听了我的话,原先扶着墙差不多缓过来的秦典瞬间红了眼睛,剧烈咳了起来,最后甚至重重摔回地上。

他的眼睛流下血泪。

“妹妹……”

还没来得及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原本被阵法封闭的大门却传来了声响。

那是稚嫩童声唱着的童谣。

她唱得不错,但是很显然,这个场合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童谣。

刚才的打斗我可以确定没有半点的气息外露,看来是那些血气对气运的削减被察觉到了。

门没有打开的迹象,因为被直接破开了一个大洞。

将门打碎的,是那个满脸咒文的小女孩。

缠绕在她身上的布条开始脱落,露出掩藏在血肉之中的各种利器。

甚至不需要猜测,利器上散发的臭味和腥气就已经揭示了上面沾染了什么。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清脆的声音连绵,但最后,我的刀落到了她的腰腹上,一道几乎要将她撕开两半的伤痕出现。

她跪坐在满地的碎屑里,似乎没了动静。

秦典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小心……”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刻录在她皮肤上的咒文开始如同活物一般蠕动,一股恶心的气息开始蔓延。

她要自爆!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的瞬间,一阵利器进入身体的声音响起,随后便是如同呓语一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小女孩身上波动的咒文逐渐淡去,原先依靠这股力量维持的身体迅速变得腐烂,随着她眼中的咒文散去,她的眼神也随之变得空洞。

秦典飞扑上前,抱住了她即将摔倒的身躯。

这也使得他腰腹之间的伤口更加狰狞。

可即便是这样垂死的重伤,秦典也没有丝毫在意,只是死死抱住那具腐朽的躯体。

他又一次倚靠在墙边,第一次对我露出真正的笑意。

“这是李家暗中制作的傀兽。”

他说。

“也是我被掳走五年又一百三十天的妹妹。”

9.

咒文的力量不断削弱,那具傀兽已然变成了一摊污血和一具枯骨。

秦典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依旧紧紧抱着。

“傀兽是李家传承的另外一种秘法,是人变为工具的毒咒。”

“在万毒窟中最后存活的毒物和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用咒文结合,就会诞生完全听命又有自己意识的傀兽。”

我看着他痴迷的样子,吐出心中的一口郁气。

“你知道得很清楚。”

秦典嘴里大口大口吐着血,话语里尽是平淡。

“念念被抓走的时候七岁,她在我和母亲身边被生生掳走。”

“很快母亲就疯了,可我记得掳走她的那人袖子上,有李家的纹样。”

我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秦典是怎么走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才获得这些信息。

“同源法令,是一个邪道人给我的,可以用自己的命,将血脉相连的亲人的一切完全摧毁。”

“这是害人的邪法,可他教我的时候眼睛里面带着悲悯。”

“他将这个法令交给我的时候,提了一个代价。”

秦典摸索着在血肉中拿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和一枚雪白的丹药,受到血肉的滋养,这块石头已经变得暗红。

“那个邪道人给你的,他说在我和妹妹死去的时候,会有人出现在我的身边,让我将它交给你,他们会帮你扫清前路的阻碍。”

我正打算再问些什么的时候,秦典闭上了眼睛,身后传来了阴冷的声音。

“这位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我缓缓转身,门外是一个包裹在黑布中的男子,有着和秦念身上一样的咒文。

扭头看了看地上的秦典和他怀中的枯骨。

“带路吧。”

我说。

10.

一路上有许多的亭台楼阁,豢养了不同的珍禽走兽,还有看不完的仙葩绽放。

只是奇怪的是,作为李家最主要的驻地之一,这里,除了傀兽和我,一路上没有看见半个李家人。

人啊,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收敛自己的好奇心,否则就会被问题后面掩藏的恶心真相弄得食欲不佳。

在李家别院最深处的祖祠里,我见到了一个面容儒雅的男人。

这是一个很宏伟的大殿,从外面看,怕是会以为这是一座三层的楼阁。

只有站在里面的时候,才会知道这座大殿建成这个高度,不过是为了方便从上面垂下钩子,吊起一个个被放血的身体。

“你来了。”

那男人转过身来,向着我拱了拱手。

“李长离,李家排行老二那个,不过现在,是李家家主。” 我打量着离他最近的几具与他面容相近的尸体,又看到了脚下似乎用什么东西刻下的沟壑。

“李家对于富贵绵延,真的有这么大的欲望吗?这里上面吊着的,全是李家人吧。”

李长离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没有半点波澜地指着那几具尸体。

“这几位是我的父亲和兄长。”

随后,又指了指稍微远一点的三个紧紧闭着眼的孩子。

“这是我的三个儿子。”

他收回了介绍的手。

“先祖当年获得了状元环这个法门,便立下规矩,谁拿到了材料,谁就能够成为存活下来的那一人。”

“三枚状元环每一枚都能庇护李家再上一个台阶。”

“但是他也说过,状元环只能够有三个,庇护结束后,李家就会面临灭亡。”

“而现在,还有两天,第三个圆环庇佑的第三百年就将结束。”

“李家这三百年里,一直凭借自己的荣誉和地位寻找破解的法子,终于得到了解法,那便是天外之人的身、骨和魂。”

李长离说着,原先还悬挂在挂钩上的那些尸体纷纷睁开了眼,原先封存的血液也逐渐向下滴落。

血液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取,飞快便汇聚在了我脚下的那些凹坑之中。

直到最后,就连他们身上的血肉也逐渐脱落,只剩下一具具白骨在半空飘动。

李长离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血肉之中。

“等到你的一切成为仪式最后的部分,我将容纳三枚状元环的伟大,将这个世俗王朝化作资粮,去一观天外的盛景。”

悬吊在半空的枯骨落了下来,血肉重新攀附在他们的身上,腥气在他们身上留下道道狰狞的骨刺,一个共同的意念在其中迸发。

“为了李家的荣耀!”

密密麻麻的血肉骷髅向我袭来,在阵法的最深处,一股股波动开始酝酿。

我知道,那是李长离为我准备的术法,这些血肉骷髅不过是消耗品,只要我中了哪怕一道那些术法,就会成为他口中,李家荣耀延续的基石。

潮水般的刀光剑影在我的四周浮现,织成了一个密密麻麻大网,不用片刻的时间,我就已经伤痕累累。

我的每一滴血都被脚下的阵法所吸收,消化。

但受伤的代价,便是让我再一次见到了李长离。

他的下半身已经彻底淹没在了暗红之中,头顶悬浮着彼此交融的三枚圆环,

而他胸前的血肉中,镶嵌着一个黯淡的圆环。

见我出现,李长离没有惊讶,反而是让血肉在手上汇聚成了狰狞的拳套,以一种疯狂的方式向我袭来。

我收起手上的长刀,同样握拳接下了这一击。

出乎李长离预料的,他被我击退了数丈的距离。

他的脸色有些惨白,眼里却燃烧着更加可怕的疯狂。

我深呼吸了一下,将一枚雪白的丹药吞入腹中。

这是钥匙,释放已经压缩到极致的力量的钥匙。

如雷鸣的声音在这座宫殿中绵延出现,我的身体消失在原地,直直冲向了位于阵法中心的李长离。

见我来势汹汹,李长离周围如浪潮般波动的血肉开始形成一个个布满尖刺的护盾,那些李家人化作的血肉骷髅也在我面前纷纷自爆。

在我身后不断形成的,是一条千疮百孔的道路。

我的拳头最后还是打在了李长离的身上。

即便我的这副躯体已经千疮百孔,即便我只是给他造成了一点微弱的伤势。

11.

李长离低头看着我,眼里闪耀着即将获得胜利的喜悦。

我能够觉察到,我的血液在被飞快抽走,甚至连骨骼乃至灵魂,都在隐约间传出了枯竭的感觉。

很明显,面对将死的敌人,李长离想对我说些什么关于胜利的宣言,但他一个字都没能够说出来。

一柄古朴的石质长矛将他狠狠钉在地上。

李长离的面色变得狰狞,四周的血肉不断波动着,但最终还是无力地落到了地上,面色也变得平和。

“你将那块破石头送到我的身体里,原来是这个打算。”

石矛是在他将身体中的石块剥离的时候复苏成石矛的样子的,爆发的时候,石矛握在李长离的手上。

他算是自杀。

第四枚状元环融合仪式唯一的中止条件,便是融合者自杀。

李长离将石矛拔出,扔到了一边。

“我要死了,但外面没有动静,想必你的同伴早就已经蛊惑了圣天子,让他甘愿以给你们当狗的代价,坐稳自己的位置。”

我摇摇头,走到李长离的身边坐下。

“被蛊惑的不是皇帝,是你们,是三百年前的李家先祖。”

“状元环完整的术法最后只有一个环,是五合一的环,你将第四个炼出来便需要这样的代价,你能够想象五合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状元,万里挑一,万中无一,李家全灭,剩下你一个,你是李家的状元。”

“等你成功,不远的未来,皇帝会对你动手,到最后皇帝是这个国度的状元。”

“那你猜,五合一的时候,会有一个活人是状元吗?”

没有给李长离思考的时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时候啊,状元环才是状元,状元环不是因为能够庇护你们得到富贵才叫状元环的,是它最后会将这个天下杀得只剩下它,它成了状元,才叫状元环。”

李长离愣了很久,一直在看着我,似乎是想看出我不过在骗他。

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我能看出来,你很强,但你成了这个样子,想必是来到这里付出的代价吧。”

我点头。

“的确,为了让你们少杀点人,我差不多将自己废了才来到这里。”

李长离没有理会我,依然喃喃说着。

“我原本也不想是李家人的,最后只能够少数存活,其他的都要化作祭品,这样的代价谁会乐意啊。”

“但是,我想活着。”

“而你最后还是要死了。”

我打断了他。

他没有继续说,只是用手将血肉里的那个圆环扯了出来,和其他三个一起,扔给了我。

“你们都是为了它,拿去吧。”

“如果你能见到他们,替我道个歉吧。”

“呵,反正我也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了。”

李长离向后倒下,很快便被血肉吞噬。

12.

那一天,少年天子好像突然醒转,在神秘势力的支持下,列出当朝权贵李家十二条大罪与罄竹难书的其他罪责。

几乎是当天,李家便被抄家灭族。

但令世人感到奇怪的是,所有的李家人都被下令在李家别院中斩杀,最后李家别院被付之一炬,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那天之后,在天子的治理下,这个王朝突然兴盛了起来。

不同地区出现了超凡的宝藏,越来越多的人走上了超凡的路途。

等到第一个超凡者感应到了更高层次的世界,即将打开通往更高世界桥梁的那一天,老迈的天子出现在了祭台之上,看着空中的大门打开,一道台阶延伸,走下一个穿着破旧衣服宛若侠客的青年。

“见过天使。”

他们弯腰。

“无妨,我是恶棍,天使的称呼,留给你们上去看到的那群家伙。”

那人说完这句,便消失不见。

13.

京城旁边的荒山上,那座破旧的山神庙突然倒塌,可最后便有神异的材料自一年轻人的衣兜中飞出,瞬息间就变作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

一个棺椁破土而出,打开了一个缝隙,一个圆环飞入其中。

那建庙的年轻人背着棺椁冲天而起,不知去了何处。

不久之后,一个传闻在这个国度中传出。

京城旁边的山神庙和在边境的小凉村中,有着仙师留下的传承,诚心参拜,用心供奉,宝物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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