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剑宗的月色最美。”师尊轻抚我的头顶,我却看到他袖中寒光一闪。
七岁那年,他们挑断我经脉时说这是先天残缺。
直到血月当空,沈照雪将剑魄刺入我心口时轻笑:“傻师弟,你当真以为...我们是名门正派?”
我低头看着胸口的月形胎记,竟与他掌心的残月完美重合。
1 沧浪剑宗的月色最美
后山的青石台浸在月光里,上面的露水浸透了我的膝盖。冷!冷到没有知觉。
三日前,我被测出“天灵根”,全宗震动。掌门亲自赐下玉牌,师尊摸着我的头说:“此子当为沧浪之幸。”
可此刻,我孤零零跪在思过台上,罪名是——打翻祭月灯盏。
“跪直了。”沈照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日期满,自有发落。”
林寒衣没吭声。
他知道灯盏是谁碰倒的。
半个时辰前,这位大师兄“不慎”撞翻长明灯,火油泼了他半身,可最终跪在这里的却是自己。
“你猜…”沈照雪忽然俯身,指尖掠过我后颈,“为什么偏偏罚你?”
林寒衣猛地僵住。
那只手太冷了,不像活人。
“因为今夜是望日啊。”沈照雪轻笑,腰间玉佩泛着诡异的血光,“月最圆的时候…”
“…胎记最烫,是不是?”
夜风骤起,我胸口的月形印记突然灼痛起来。
痛了不知多久,痛了不知他何时离开,直到师尊来。
“寒衣,怕吗?”
师尊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我胸口的痛和膝下的寒悄然消退。
师尊的手落在我头顶,指尖带着药香,温柔得像在抚一只猫。
“寒衣,沧浪剑宗的月色最美,你可知为何?”他突然说。
我摇头。“为什么?”我仰头看他。
他低笑,指尖停在我后颈:“因为...”
“——这里的月亮会吃人。”阴影里传来带笑的声音。
我转头。沈照雪倚在古柏下,白衣胜雪,手里转着个青铜小鼎。鼎沿沾着暗红,像干涸的血。
“照雪。”师尊语气微沉。
“弟子知错。”沈照雪躬身,小鼎消失在袖中,“只是来送固本汤。”
师尊接过药碗时,我看见沈照雪指甲缝里的血痂。
“喝吧。”师尊嘴角噙着笑对我说,“对经脉好。”
药很苦,苦得舌根发麻。
我那时七岁,刚测出“天灵根”,全宗上下都说我是“未来剑首”。需要固本培元。
天真。
——直到我看见师尊袖中那抹寒芒。
师尊的手突然按在我头顶:“寒衣,忍忍。”
我浑身一僵。
我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莫怕。”师尊的声音依旧温柔,“很快就不疼了。”
视线模糊前,我瞥见沈照雪——我那位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手里捧着一只青铜小鼎,鼎中液体暗红如血。
沈照雪弯腰凑近:“别怪我们。”他唇形翕动,“要怪就怪你是......”
——‘容器’。
碗摔在地上,药汁渗进青石缝里,长出一片暗绿的苔。
······
再醒来时,我已成了废人。
“先天经脉残缺。”医阁长老摇头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先天经脉残缺?”我盯着医阁长老的嘴,“可我昨日还能引气入体...”
医阁长老摆了摆手。
药童把最后一件弟子服从我身上扒下来时,腰带扣划破了锁骨下的胎记。
“杂役只配穿麻衣。”他故意用鞋尖碾我的手,“像你这种经脉残缺的废物,连扫剑冢都算抬举。”
我被扔进杂役房,每日清扫剑冢,连外门弟子都能使唤我。
水房管事让我用破桶打水,桶底有洞。从山涧到厨房三里路,到门口刚好漏光。
“重打。”他踢翻水桶,“沧浪剑宗不养闲人。”
膳堂的剩饭倒进猪食槽,我得和畜生抢食。最常喂猪的小师妹会“不小心”把泔水泼在我刚扫净的石阶上。
“哎呀,林师兄的衣裳怎么比猪还臭?”
药堂的青砖真凉啊。我趴在台阶上,听着膝盖骨摩擦砖缝的声音。
三日前还能御剑飞行的双腿,现在连五步石阶都爬不上去。
“林师兄,劳烦让让。”
曾经跟在我身后讨教剑招的小师弟,靴底碾过我撑地的手指。
他腰间新佩的弟子玉牌晃得人眼花,那本该是我的。
我恨,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后来,我发明了个新打发时间的游戏:数外门弟子练剑时的破绽。
“手腕下沉三寸...肘部外翻...”手指在泥地上划着剑招,突然被泼来的洗剑水冲散。
执事弟子踢翻我的水桶:“废人就该有废人的样子。”
而每晚,骨头里都像有虫在爬。子时的骨痛来得比打更声还准。
我蜷在柴房的草堆里,数着屋顶漏进的月光。
七处被挑断的经脉开始发烫,像有人往伤口里灌熔化的铁水。
“呃...哈...”
咬住的木棍裂成两半。
我突然想起测灵根那日,师尊说我的经脉“莹润如玉,百年难遇”。
现在就是个笑话。
疼。疼得我咬烂被角,冷汗浸透草席。
就这样日复一日。
然而就在第一个月圆夜,胎记突然灼痛。
我蜷在柴房草堆里,看着血珠顺着胸口滑落,在皮肤上爬出诡异的纹路——像一幅微缩的剑冢地图。
“啪嗒。”血滴在地上,竟凝成小小的残月玉佩。
门外传来沈照雪的咳嗽声,他站了好些时辰,最终还是推开这破败不堪的柴房门。
“疼吗?”沈照雪递药时突然问。 “不疼。”我咧嘴笑,“比当年挑经脉时差远了。” 他手抖了一下,似乎要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转身离开。
“啪!——”
戒尺抽在脸上。
“杂役弟子也配招惹师兄?”药童啐了一口,“沈师兄日日亲自给你煎药,不知感恩的东西!”
我想还击,可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它们还记得"沧浪十三式"的每一处发力技巧,可经脉就像破口袋,再精妙的剑招灌进去都漏得干干净净。
最讽刺的是,我竟在怀念那碗"固本汤"的苦味。至少喝下去那刻,沈照雪眼里闪过的情绪,比现在这些漠然的眼神更像活人。
我喝完这苦药汤,拖着伤腿爬到窗下时,两个药童正在分食蜜饯,边吃边嘀咕道:
“...听说沈师兄亲自守了三夜丹炉...亲自煎的药……说是‘固本培元’……”
“呸!那味道分明是‘锁灵散’!”
锁灵散。
——魔教用来废人修为的毒药。
“锁灵散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锁灵散混了骨粉,味道便掩盖了许多...”
“嘘...听说他爹当年也是...”
······
我看着脚下那滩药渣,藏在空心砖里,试想逐渐拼出锁灵散的完整配方。
月光突然暗了。抬头看见沈照雪立在飞檐上,白衣被风吹得像招魂幡。他指尖弹落的朱砂,正巧坠在我偷画的剑招上。
“啪。”
那滴红晕染开来,像极了测灵根那日,从我指尖坠进验灵石的血珠。
剧痛再次袭来时,我咬碎半颗牙。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腕间浮现的月牙印记——它正往外渗血。
血珠渗进青砖缝里,长出一簇暗红的“血见愁”。
这种草药只生在死人堆,现在却在我的血里生根。
我盯着窗缝漏进的月光,忽然想起昏迷前沈照雪那句话。
‘容器’。
什么意思?
2 残月胎记
十年后,我仍是沧浪剑宗最下等的杂役。
唯一特别的,是胸口的月形胎记。
平日淡得几乎看不见,可每到月圆夜——它会渗血。
鲜红的血珠顺着皮肤滑落,疼得我眼前发黑。
那夜,我跪在剑冢擦洗石碑,血又溢了出来。
一滴。
两滴。
落在锈蚀的剑刃上——“铮!”
万剑齐鸣。
整个剑冢的残剑都在震颤,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我吓得倒退,却撞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谁准你碰这些剑的?”沈照雪的声音贴着后颈传来。
他掐住我喉咙,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喉骨。
我挣扎间扯开他的衣领——
锁骨下,一道疤。
月牙形状。
和我的一模一样。
“师兄也当过...容器?”我哑着嗓子问。
他瞳孔骤缩。
我趁机扯开他衣襟,那道疤正在渗血。
“真巧。”我扒开自己的衣服,也露出印记,“我的也在流血。”
剑冢突然地动山摇。无数锈剑浮到半空,剑尖齐刷刷指向沈照雪心口。
“这些剑...”沈照雪松开手,“在认主。”
我摸向心口发烫的胎记:“认谁?”
他忽然笑了:“认明月。”
石碑上的刻字在月光下显现——「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沈照雪的白衣被剑气割破,露出心口狰狞的缝合线。
“你以为...”他每说一个字就有血沫涌出,“...我们是名门正派?”
晨光刺破云层时,最角落那具没有右小指的骷髅突然炸裂,一柄生锈的长剑破空而来,稳稳落入我的掌心。
剑身上的血锈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明月”二字——正好映着我正在流血的月牙胎记。
沈照雪突然扑过来抓住剑刃。 “记住...”他的血顺着剑槽流到我手腕上,“子时...月光最毒,不许在碰剑...不许练沧浪剑法。”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僵直,右眼完全变成了月白色。一道剑气从我们之间迸发,将他震飞数丈,重重撞在剑冢石碑上。
······
我跪坐在废弃练武场,反复摩挲着这柄从骷髅怀中飞来的锈剑。剑格处缠着半截褪色的蓝白剑穗——沧浪剑宗内门弟子的制式。
子时的打更声刚过。
我握着那柄锈剑站在废弃练武场,剑身的“明月”二字正在发烫。
月光照下来时,胸口的胎记像被烙铁按着一样疼。
“果然最毒。”我对着月亮冷笑,随手使了招基础剑式,挽了个剑花。
地上的枯叶“沙沙”聚成月牙形,远处传来守夜弟子的嘀咕:“听说了吗...沈师兄昨晚从禁地回来...心口那道旧伤又裂了...”
"铮——"
锈剑在我手中震颤,剑铭上的"明"字正慢慢渗出血珠,滴在地上竟长出细小的玉色菌丝——和沈照雪伤口里流出的东西一模一样。
正准备起手第三式“月照孤城”。
“谁准你偷学沧浪剑法?”沈照雪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墨蓝劲装几乎融进夜色,只有腰间那枚残月玉佩泛着血光。
他扣住我手腕的力道,像是要把十年前挑断的经脉再捏碎一次。
“师兄看错了。”我盯着他指甲缝里的红渍,“这是浣衣院的晾衣杆法。”
沈照雪忽然松手。
因为我胸口的胎记正在渗血,染红了粗布衣襟。他的玉佩同时亮起来,照出额角一层细汗。
“子时了。”他盯着月亮,“你该回去喝药。”
沈照雪的指尖按在我胎记上时,凉得像井水。
“师弟,你信命吗?”
月光照着他半边脸,另外半边藏在阴影里,像戴了张青铜面具。
我反手抓住他手腕:“师兄指甲沾的是朱砂还是血?”
他低笑,抛来一个青瓷瓶。瓶底“残月”二字硌得我掌心生疼。
“喝了止痛。”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地面,“除非你想疼死。”
月光下,他走过的地方绽开细小红梅——是血,从靴底渗出来的。我数着那些血点——正好十九步,每一步的间距分毫不差,像丈量过千百回。
我把药汁浇在野花上。
“滋啦——”
花瓣瞬间蜷缩成黑灰。我捻起一撮,闻见锁灵散混着...骨粉的味道。像是给我什么信息。
我踩着沈照雪的血迹往后山去。
禁地入口的古井边,沈照雪跪得笔直。
“第三个甲子了...”井里锁链哗啦作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这次一定能...”
我踩断的枯枝暴露了行踪。
沈照雪回头时,月光正好照全他的脸——左眼瞳孔是正常的黑褐色,右眼却泛着妖异的月白。
“来了?”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正好见见你前辈。”
井中传来指甲刮挠石壁的声音。
“井里是什么?”
沈照雪用染血的指甲刮擦井沿:“是镜子。”
他忽然抓住我手腕按向井口:“照照看,你是什么东西?”
井水映出的不是我的倒影。
而是一具胸口嵌着月牙玉的骷髅,它正在用我的脸微笑。
井水突然沸腾,骷髅的指骨穿透水面抓住我手腕。 它胸口的月牙玉裂开一道缝,钻出缕银雾,落地化成缺耳狐狸的模样。 "甲子...亥时..."狐狸开口竟是沈照雪的声音, 旋即消散,只留地上一滩银血,慢慢渗成石门上的符文形状。
3 密室干尸
三日后,我又见到那只狐狸。 它蹲在剑冢外的断碑上,右耳的缺口结着血痂,后腿一道剑伤深可见骨——和沈照雪常用的剑招切口一模一样。
“跟我来。”这次它直接用人语说道,声音却是井中骷髅与沈照雪的重叠。
我踩着自己的影子追去,青石板上的血脚印突然开始发光。不是鲜红,是银灿灿的,和那晚井边的血如出一辙。
狐狸停在一处爬满毒龙藤的石门前,藤蔓间隙露出的符文正泛着淡淡银光——和井水幻象最后形成的图案分毫不差。
“铮!”
我指尖刚触到石门,剑气便从缝隙迸出。
狐狸炸成血雾的瞬间,我分明看见它缺耳的伤口处,露出一截森白的......指骨。
在空中凝成“甲子”二字,滴下来的血珠在地上砸出十九个浅坑。
正好对应北斗七星的轨迹。
石门后是剑冢地底。
墙上“恨明月不照我”的字迹层层叠叠。
最新那行还在往下滴血,墨色里混着金粉——是掌门专用的松烟墨。
十九具干尸围成剑阵。每具胸口都凹着月牙形的洞,里面嵌的残月玉佩和我腰间那块像孪生兄弟。
“沈照雪。”最末那具干尸手里的命牌,刻着这个我烂熟于心的名字。
牌角还沾着新鲜的血渍,像刚放上去的。
中央石台的青铜剑匣突然震动。匣中传来心跳声,和我胎记的灼痛完美合拍。
咔嗒。匣盖自己掀开一条缝。
“嘎吱——”
标着“庚辰年”的干尸突然抬头。它眼眶里的鬼火蓝得瘆人,白骨手指在地上划拉。
“沈”
喉骨摩擦出的气音震得我耳膜生疼:“逃...”
所有干尸齐刷刷转向我。
它们胸口的玉佩亮起来,在地上投出锁链状的影子,正好缠住我的影子。
血字从地缝里爬出来:“容器已成,速归剑魄。”
我后退半步,突然踩到一截枯骨——
“咔嚓。”
寂静中,这声脆响格外刺耳。
所有干尸的残月玉佩同时亮起,蓝光照亮密室顶部隐藏的阵图。
那竟是由三百六十五道剑痕组成的血月,最后一道剑痕还滴着未干的血。
“既然看到了......”
沈照雪的剑尖抵在我后心,凉意顺着脊椎窜上天灵盖。
我听见他呼吸里带着奇怪的共鸣,像是两个人在同时说话:
“......那便提前开始吧。”
沈照雪的剑尖抵在我后心。剑锋精准卡在第三节脊椎骨缝间——这是沧浪剑宗“锁月式"”的起手姿态。
十年前他教我这一招时曾说:“此式不伤人,只断魂。”
他今天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玉佩不见了。只剩一根断裂的银链轻微摇晃,链扣处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师兄也缺小指吗?”我盯着干尸们整齐的右手。最老的那具干尸腕骨上,还套着个熟悉的银指环——和现在沈照雪左手小指戴的一模一样。
剑锋挑开我的衣襟,锈铁味混着腐叶气息突然浓烈起来。
胎记已经变成不祥的血月状,边缘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露出底下玉质的内里。
那些荧光脉络的排布,竟和墙上“恨明月不照我”的笔画完全一致。
密室突然剧烈摇晃。墙上的血字重组成一幅阵图,角落里浮现三个小字:
残月宗。
——我认出那是沈照雪的笔迹,但墨色里混着金粉,分明是掌门专用的松烟墨。
沈照雪的右眼完全变成了月白色。他从怀里摸出玉佩——和干尸们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注意到玉佩背面刻着“庚辰年·沈”——正是最新那具干尸命牌上的年份。
“为什么是十九具?”我故意让胎记蹭过剑锋,腐坏的皮肤簌簌掉落。
沈照雪突然用剑尖划开自己手掌。
“因为第十八任容器......”他的血滴在命牌上,竟像活物般爬过“沈照雪”三个字,“......逃了,要不然你怎能找到这里。”
随着“逃”字落下,命牌突然浮现细密裂纹。玉髓从裂缝渗出,将牌面名字重组为“林寒衣”。
但最后一笔尚未成形,密室突然地动山摇——
剑匣轰然开启!剑匣完全打开的瞬间,十九具干尸突然同时抬手。
它们断裂的腕骨指向我,也指向沈照雪。
最骇人的是,所有干尸左手的命牌都在疯狂翻动,牌面名字在“沈照雪”与“林寒衣”之间闪烁不定。
“猜猜看,”沈照雪手指抚过最新那具干尸的命牌,“下一个躺在这里的会是谁?”
“看清楚了。”沈照雪突然抓住我手腕按向剑匣,“这才是真正的......”
匣中爆发的光芒里,浮现出师尊冰棺的虚影。棺盖内面刻着一行小字: “名可改,月无痕。”
4 血月当空
“名可改,月无痕”六个字盘踞在脑海——我的经脉突然开始崩断。
第一声脆响来自右手小指。
这疼痛如此熟悉,就像七岁那年山门前,沈照雪递来的那碗“固本汤”滚过喉咙的滋味。
原来这十年来都是假象,用银针封穴模拟经脉断裂症状,给“止痛药”使经脉呈现假性残缺状态。
呵!
“剑诀第七式——”
沈照雪的剑尖总是快我三分,却偏偏避开咽喉。
他的剑招像在描摹某种阵法,将我困在月光最盛处。
“师兄在超度我?”我吐着血沫笑问,“师兄的剑在抖,怕重蹈密室里的覆辙?”
他剑尖突然偏转三寸,挑飞我束发的木簪。
发丝散开时,我看到他瞳孔骤缩——那根普普通通的桃木簪上,刻着与冰棺内面相同的六个小字。
他剑势突然一滞,右眼月白褪成灰黑。
“戌时三刻了。”他望着月亮说。
和十年前挑我经脉那晚,一模一样的语气。
我的剑刺入他心口时,他反而迎上来。
“再深些。”沈照雪抓着剑刃往前送,血顺着剑槽喷在我手上。
十九颗血珠从他嘴角飘出,悬成锁链状。
“你以为...”他咳着笑,“你是第一个?”
血珠突然炸开,映出十九张人脸——全是密室里干尸生前的模样。最后一颗血珠里,浮着沈照雪自己的脸。
“你本该...是第二十具...”
他的血滴在地上,长出玉色菌丝。
沈照雪撕开衣襟。
那个月形胎记,连弧度都与我分毫不差。
“当年换的不是毒药。”他指尖挑出丝玉屑,“是锁魂汤,味道像你七岁那年...偷给我的麦芽糖。”
两道胎记间突然迸出光链。我看见他经脉里流淌的不是血,是和我一样的玉质光流。
祭坛地面浮现双月图腾,中央那句“恨明月高悬曾独照我”,笔迹竟是我的。
“现在明白了?”沈照雪的手突然穿透自己胸膛,抓出团跳动的玉光,“我们...”
“...都是容器。”
他捏碎那团玉光,碎屑组成微小阵法。
“看清楚了。”他染血的手指点上我眉心。
“真正的剑魄在...”他猛地咳出一块玉片,上面刻着“甲子”二字。
他的声音突然变成三重混响。
我的视线穿过他破碎的瞳孔,看到——
······
百年前的剑池边,那个雨夜的嘶吼,沈照雪(是沈照雪吗?那张脸分明是师尊年轻时的模样)向我伸手:“我来救你。”他的虎口有颗红痣,和现在分毫不差。
······
下一秒,现实与记忆重叠。
沈照雪用最后力气把我踹出阵法圈。
他的嘴唇开合三次:
第一次无声地喊“寒衣”——是七岁那年喂我吃药时的口型。
第二次蠕动出“逃”——和密室干尸的警告重合。
第三次才真正发出声音:“我来救你。”
正是百年前那句:“我来救你。”
我伸手去抓时,他的袖管突然空瘪下去。玉化的手臂碎成齑粉,被阵法圈贪婪地吞噬。
这次我没抓住他的手。
5 “明月本无光”
沈照雪留下的玉片,尝起来像陈年的雪。
我吞下它时,全身血管突然凸起,变成半透明的玉纹。
每走一步,地面就浮现血月脚印,那些枯萎的剑尸“咔咔”转动头颅,朝我跪拜。
“咔嚓——”
整个总坛的兵器同时折断。
我的锈剑却活过来,剑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是历代容器的姓氏,最新一行还空着。
抬头看穹顶壁画:十九个“我”被钉在月轮上,胸口插着相同的残月玉佩。最上方那个身影...分明是师尊年轻时的模样。
祭坛中央的水晶棺里,师尊的嘴角还噙着那抹熟悉的微笑。
他胸口的胎记已经完全玉化,透过晶体能看到里面流动的光。
冰棺表面刻着“明月本无光,照谁皆是错”,连笔锋转折都和我如出一辙。
“叮——”
十九枚小指骨在棺中悬浮,拼出的月相正好缺了一角。我伸手触碰冰棺的瞬间,胎记突然灼烧起来,皮肤上浮现出与棺面完全相同的字迹。
“原来如此。”我摸着冰棺轻笑,“我们都是...”
“...写错答案的容器。”
······
盟主令破空而来的声音,传音里七大派的声音此起彼伏:
“魔教余孽!”“沧浪剑宗满门当诛!”
我捏着令牌冷笑。
他们哪是要除魔卫道?分明是想活捉最后的容器。
“轰隆!”
总坛突然塌陷,露出地底更大的古祭坛。
每一级台阶都刻满“恨明月”,最新那道刻痕还沾着沈照雪的血。
我捏碎盟主令时,碎片割破手掌。
血滴在师尊冰棺上,立刻被吸收。
那些玉纹开始从内部爆裂,每道裂缝都迸出血色月光。
七大派的飞剑突然在空中调头,精准刺入各自主人的咽喉。
“宗主!我的剑怎么——”惨叫声被剑鸣切断。
······
我低头看自己逐渐玉化的手臂,想起七岁那年师尊的话:“沧浪剑宗的月色最美。”
我抬起已经完全透明的手腕,接住从天而降的一滴血雨:“因为这里的月亮...”
血珠在掌心炸开,映出沈照雪最后那个笑。
“...是血做的。”
完全玉化前,我最后看了一眼冰棺。棺面倒影里,我的轮廓正慢慢变成沈照雪的模样。
我们从未如此相似。
“那高处我去过。”我对着虚空轻笑,“没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师尊的声音从十九枚小指骨之间传来。
我抚过玉化的脸颊,面前浮现一幅画面——七岁的我蹲在山门前,正把偷藏的麦芽糖塞给发烧的沈照雪。
“因为只有我...”我看着往事,“会心甘情愿成为月亮。”
棺中的师尊突然睁开眼,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初代祭坛——
十九个穿着不同时代服饰的“我”被锁在月轮上,而沈照雪永远站在阵眼位置,手持残月玉佩。
“不。”冰棺传出裂响,“是因为只有你...”
“...会分给他半块糖。”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时,天空的血月突然缺了一角。
那缺失的部分,正好是沈照雪残魂的形状。
我忽然想起某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他倚在药炉边打盹,晨光给睫毛镀上金边。我偷偷将他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却摸到他颈后未愈的针孔。
当时不懂的,现在都懂了。
血月彻底崩裂的瞬间,无数记忆晶片从天空倾泻而下。
每一片里都是不同轮回的我们——有时他是监查使,有时我是大师兄,但总有一个场景永恒不变:
山门前的石阶上,总有一个孩子在给另一个孩子分糖。
6 杏花微雨时
番外 1 杏花微雨时
番外·杏花微雨时
春日的演武场飘着杏花,十二岁的沈照雪正在教剑。
“这招'月照孤城'要留三分力。”他忽然从背后握住我的手腕,呼吸扫过我耳尖,“像这样。”
木剑划过半弧,惊起一地落英。我故意后仰撞到他胸口,闻见衣领间淡淡的药香。
“师兄身上怎么总有苦味?”
他收剑的手顿了顿:“...煎药时沾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固本汤”每熬一剂,他就要割一次腕。
血滴在药罐里,是为了掩盖锁魂散的味道。
杏花雨中,他偷偷把麦芽糖塞进我剑鞘。
糖纸上的血指印,现在想来都是计算好的分量——既要延缓容器成熟,又不能让我疼得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