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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毒双殊

精选章节

1.

我叫江月儿,妹妹叫江星儿,父亲是襄平县的县令,年近半百只得我们姐妹二人,将我们当作掌上明珠,有什么好东西都往我们手里送。

妹妹只比我小一岁,母亲刚生下我三月就又有了妹妹,她生得妍丽秀美,是襄平县有名的美人,而我虽为她的长姐,相貌却实在平平,与妹妹站在一起,就似鱼目与明珠,所有人都更爱妹妹。

妹妹十五岁那年,景王殿下游历到襄平县,父亲为巴结他,特意安排我们姐妹二人与他见面,我一见他,便欢喜得很,风度翩翩不说,还格外洒脱高贵。

可是有妹妹这样的珠玉在,景王殿下又岂会瞧见我?

他们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妹妹当晚就将自己给了出去,景王殿下满意极了,约定半年后来接她回去当侍妾。

我虽心伤妒忌,却也只能宽慰自己,星儿是我同父同母、自幼宠着让着的妹妹,更何况她本就生得比我美,人各有命,谁让我长得丑,我就没那当夫人的福分。

这样一想我心里便好受许多。

景王殿下远在王城,妹妹嫁过去以后,也鲜少有再见面的机会,父亲想着总归要留一个女儿在身边尽孝才好,于是父亲为我寻了个在襄平县的夫家,是那襄平县主簿的儿子钟德。

钟主簿门第虽低,万万比不上公子楚,但胜在家庭简单,全家都仰仗父亲,绝不敢苛责于我,我嫁过去,不需打点家族刁奴,也不用烦心婆媳关系,也算个顶好的亲事。

就连我那预备给公子当妾室的妹妹也有些艳羡,尤其是在我们偷偷去见过那钟德之后,她那丝妒忌便更深了些,常将真心话当玩笑说:“阿爹果真最疼姐姐,这样好的亲事也为姐姐寻来。”

可钟德再好,到底也是比不上公子楚的,妹妹心里清楚,感叹一两句也就过去了。

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景王殿下却还没来,父亲派人去打听,却听景王殿下家中有三百姬妾,怕是早已忘了我那娇俏的妹妹,妹妹一听如遭雷劈,窈窕的身形摇摇欲坠,日日哭泣。

到底是我从小宠着的妹妹,我见她如此可怜,便日日陪着垂泪,直怨老天戏弄人,连自己的亲事也没空期待了。

可我待她一片真心,她却做出勾引未来姐夫的勾当来,不仅与钟德私交甚密,还一起跪在父亲面前求成全,我的心瞬间撕裂成一片一片的,只好期盼着望向父亲,可父亲终究还是听从妹妹的哭诉,反来劝慰我,希望我能让出钟夫人之位。

从前三分微薄的嫉妒在此刻彻底成了怨恨,可她到底是我疼了十几年的妹妹,我作为长姐,我怎能怨恨于她,极度的内耗让我辗转反侧,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不对,江星儿日日都来找我,跪坐过来抱住我,又哭又笑,直言:“阿姐对我真好!我就知道阿姐是世上最好的阿姐。”

听到这话,我只暗暗苦笑,眼神却不住的往她脸上瞟,那张绝色美艳的脸上,肌肤吹弹可破,泛着少女的红晕,美得让人心惊。

可我呢?

我又转头去看铜镜,黯淡消瘦还泛黄。

呵,为何我们同为姐妹却如此不同?

可我还是宽慰自己,也罢也罢,上天总归偏爱她多些,我就再让她一回。

两个月后江星儿高高兴兴的嫁入钟家,成了钟家的儿媳妇,过着神仙般的好日子,夫妻亲昵,婆媳和睦。

可惜好景不长,那远在王城的景王殿下却在这时传来消息,说他此前因事耽搁了,月后便会来接江星儿回去。

这道消息一来,江府上下顿时陷入一阵恐慌,若是让景王殿下知道妹妹已经嫁人,父亲的官没了还算轻的了,若是真惹了公子震怒,那我江府满门或许也就这么没了。

父亲急急忙将妹妹接了回来,共同商讨此事,江星儿一贯娇俏聪颖,眼珠滴溜溜一转,就有了一个计策:“爹爹别慌,事已至此,只能委屈姐姐了。”

她说着意味不明的看向我,我心下一咯噔,便觉糟了。

从小到大,江星儿每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那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事的。儿时她贪玩,私自跑出去逛庙会,回来却在爹爹面前告状,说我没有看好她,她一时无聊才出去了,害我在艳阳高照的天被罚站好几个时辰。

更不必说后来她要抢我夫婿的时候,还有独自打扮,抢我衣裙首饰的时候。

她江星儿只把我这个长姐当跳板。

果然在父亲的催促下,江星儿说出计划来,“公子来接我是既定的事情,钟家也要有一个交代,他们到底在父亲手底下做事,就算有不满,也只能咽下,再说姐姐如今还是女儿家,也不算亏待他们钟家,只需姐姐代替我成为了钟家夫人,女儿便可同殿下回去。”

她眼里明明带着狡黠与算计,看向我时却又变成怯生生的模样,娇声软语:“只是委屈姐姐了。”

我心里又酸又涩,只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直直地望向父亲,我也是您的女儿,您就算再偏心,可这一而再再而三,您难道都要牺牲我吗?

可下一秒,我的万千思绪都被父亲一句“好”给冲得七零八落。

2.

从前种种,我都以长姐的责任宽慰自己,可这一次我再也不想相让。

我彻底恨上我的妹妹。

我假意答应爹爹,实则暗悄悄开始我的逆袭大计,我要变漂亮,不惜一切代价的变漂亮。

我必须为自己争得一个好前程,我要让偏心的父亲,将我当作跳板的妹妹都付出惨重的代价,等我被景王殿下看上,江星儿,我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我自幼饱读诗书,学贯古今,市面上流通的所有杂书我都一一看过,其中不乏有各种变美的偏方,只可惜那些方子都是以牺牲健康为代价,更甚者会剥夺生育能力。

身为女子,怎能没有生育能力呢?

我从前虽知道这些个法子,却从来不敢用,只因再美的容颜,若是不能生,一辈子也算毁了。

可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折寿算什么,没有生育能力算什么,都比不得被人换妻来得屈辱!

铅白粉能使皮肤白皙,过量使用会有致命风险,我丝毫不在意,短命而已,又不是立刻就死了。我让巧儿买来大量铅白粉,将其脸上脖子上,身体的每一处都不曾放过。

为了追求唇红齿白,我命人抓来水蛭,让它日日吸食嘴唇血液,使唇色自然红润。为追求明眸灵动,我暗悄悄唤来下九流的戏子,跟着她们学各种勾人清丽的眼神。

为保持身材匀称柔软,肌肤细腻莹润,我长期用冰块冰敷全身,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运动,练琴习舞日日不落。

半个月后,我彻底蜕变,暗黄的肌肤变得比婴儿还粉嫩白洁,我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含春水,带着少女的娇俏与娴淑。

呵。

江星儿,我一定会将你丢给我的耻辱尽数奉还!

景王殿下登门那天,我穿上娘亲为补偿我新做的粉色衣裙,昂首挺胸着往前厅而去,江星儿早早到了,她翘首以盼,故作娇羞,仿佛真是那等了公子楚一年多的痴心人一般。

我冷笑一声,夹起娇柔甜美的声音来,“爹爹,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这声音一下子就将景王殿下的注意吸引过来,眼神痴迷,竟连一旁的江星儿都忽略了去,满眼都是我。

父亲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只一瞬便有了计较,热情着介绍起我来,“这是下官长女名月儿,惯爱迟到,还望公子包涵。”

他哪里会真怪罪,怕是连父亲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父亲和江星儿。

父亲哪里不懂,当即知情识趣道:“幼女星儿已嫁作他人妇,不若公子将月儿带回府中?”

江星儿大惊,脸上的羞涩瞬间变为诧异,正要据理力争,被父亲狠狠一瞪,只好强压下心中不满,勉强扯出一道笑来。

我看得分明,第一次有了赢过江星儿的快意。

瞧,我竟也能让江星儿吃瘪。

父亲盼望着我能让他升官,临行前的一个夜晚,扯着我苦口婆心道:“爹爹以前糊涂,却也是极爱你的,打小就对你疼爱有加,只是星儿骄纵任性,爹爹免不得要为她着想一二,你不要怨父亲。”

我只微微一笑,附和道:“父亲说的是,女儿省得了。”

父亲是以嫁女儿的规格给我备嫁妆,添了十几房奴仆,还拉了一群嫁妆,全是衣裙、首饰和钱财,我以为这已经是很过得去了,面上十分有光,可到了王城,公子楚却还给我添了十几个奴仆,还叮嘱我:“这都是我给你的,你只当是自己带来的,别漏了嘴。”

当时我不懂是何意,直到我到了景王府,巍峨庞大的宫殿,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训练有素的家仆,还有那整整齐齐的三百妻妾,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我终于懂了殿下的良苦用心,心中不由暗暗感叹,殿下心中还是有我的,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生怕我被人看不起,这样一想,心中不由十分甜蜜。

可惜当天晚上就给了我当头一棒,殿下并没有来我房中,反倒去了王妃那。

刚开始我宽慰自己,王妃毕竟是王妃,殿下久未归家,去王妃那也是正常,可是往后三月,公子流连于其他姬妾中,就像完全忘记我这个犄角旮旯来的人,竟一步也未曾踏入过我房门。

不仅如此,每每给王妃请安,其他姬妾都要嘲笑我,说我是小地方来的,就是没见识没教养,穿的都是过时的衣物,土里土气的,上不得台面,将我贬得一无是处。

我不敢反驳,这里的每个人娘家都是有点地位的,不像父亲只是个位卑职小的县令,我得罪不起,况且她们容色都清丽绝伦,我是半点也不突出,站在她们中间也只能是泯然众人。

我害怕极了,我来这不是为了当透明人的,我是来飞上枝头的,我是要闯出名堂来的,我不要泯然众人。

我更加频繁的收集变美偏方,还有各种奇技淫巧我都不肯放过,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听说生吃青蛙卵能皮肤能变滑,我舀起一碗和着水生咽下去。

不管多恶心多难挨,只要能变美我都义无反顾的试。就这样我再次脱胎换骨,随后打发人去探听殿下的去向,故意在他必经之地着薄纱跳舞,我自幼学舞,舞姿绝妙,他见到我眼前一亮,抱着我爱不释手,从此盛宠不衰。

上天到底待我不薄,竟让我成功有孕,殿下后院虽有三百姬妾,子嗣却不丰,因此他很是在意我腹中胎儿。

我本就盛宠在身,此刻有了孩儿,王妃彻底坐不住了,她很是鲁莽,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推倒在地,致使我没了胎儿。

也或许是我为了美折腾了太多,身体本就不好,所以才这么容易就落了胎。

殿下盛怒,将她贬为庶人,反立我为王妃,我彻底在景王府立稳脚跟,终于有闲情去管我那好妹妹。

我去踏青那天捡了个乞儿,她生得清秀,身娇体弱,十分惹人怜爱,我日日给她敷剩余的脂粉,使其变得光彩照人。

又暗自垂泪,惹得王爷怜惜,哀切道:“妾身挂念父母双亲,实在寝食难安。”

王爷大手一挥,将我那县令父亲调到王城来,连升三品做个卿大夫。

这样一来江星儿没了保障,我这亲自替她调教的侍女才有了发挥的余地。

果然半年后那侍女就传来了好消息,江星儿因怀了孩儿颜色憔悴,容颜不复,钟德被侍女勾引,又因父亲远在王城,无人再压制他,他变胆大妄为起来,纳了侍女为妾。

第二年,那侍女也有了孕,江星儿彻底失了宠,可她不愿被磋磨,竟偷偷溜出钟府来到王城投靠父亲。

我一听说特意让侍女巧儿为我梳洗打扮,打扮得雍容华贵,一副十分标准的贵妇人模样。

“我可怜的妹妹啊,那该死的钟德,竟敢如此欺辱你!”

我一见她那暗黄苍衰的容颜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忙拿着帕子拭泪,只是这泪有几分真怜惜,几分幸灾乐祸,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娘亲拉过我的手,哀哀开口:“星儿可是你最最疼爱的小妹妹,你可得帮帮她啊…”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娘亲放心,月儿自不敢忘。”

若非她步步紧逼,如此欺辱于我,我又何至于走上这样极端的一条弯路,我自是永远也忘不了她的!

这时我仿佛才看见伏跪在地的江星儿一般,连忙叫她起来,握住她那略显粗糙的手,佯装心疼道:“我的好妹妹,你怎地不自己起来呢?阿姐顾着悲伤竟没瞧见你…”

作戏嘛,内宅多年,我熟练得很。

江星儿讷讷,心里有些发紧,却不敢多言。

我满意的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你放心姐姐定会让你貌美如初的。”

江星儿双眼一亮,女儿家不管多少年岁,对于美貌,总是有着狂热的追求。

惊喜过后,双眼一热,抽泣着说:“姐姐总是对星儿这么好,星儿…”

我巧笑嫣然,拉过她的手就将上等的脂粉赠予她,截住她的话头。

道歉什么的,太虚伪。

3.

夜晚歇息前,巧儿不解发问:“夫人为何要帮她?”

她叽叽喳喳说了许多江星儿从前的不好,言语间全是不平。

帮她?

呵,我是在帮自己。

自三年前我落了胎儿之后,肚子便再没了消息,找了无数名医,都说我这身体伤了根基,怕是再难有孕了,虽说如今后院的姬妾也无一人有后。

可那怎么能一样呢?

我暗暗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发问:“巧儿,我美吗?”

“当然,夫人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巧儿斩钉截铁道。

“那为什么他还要不停的纳妾呢?”

我恨极,也怨极。

镜子里那张脸仍然绝代芳华,甚至不见一丝衰老之态,可是为什么他越来越少踏足我房中。

为什么我只有他一个,他却能有三百姬妾呢?

巧儿无法回答我,她叹口气,跪坐下来,靠在我身边,“天下男儿皆负心薄幸,殿下不过尊贵些,好看些,你又何必自苦?”

是啊,天下男儿皆负心薄幸,昔日他能因我怀了孩儿将我扶正,往后就能再因旁的废了我,改立她人。

我必须牢牢抓住机遇,得到一个真正的倚仗。

江星儿就是我看中的人选,她嫁给钟德六年,生了两个儿子,人美艳不说,还曾与景王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男人都爱新鲜爱刺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都是一群贱骨头!

我无比愤恨地绞着手帕,丝绸般的帕子都快被我绞烂了才肯罢休。

此后,我开始经常邀请江星儿来景王府陪我,她变了很多,眉眼间再无当年俏皮骄傲自私骄横的灵动之感,反而变得谨慎,变得默默。

呵,再美的女子结了婚,入了后宅都得成了鱼目。

无论是身还是心,都一样。

可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处处忍让的好姐姐了,江星儿越不堪,我越高兴。

她最好快快死了,那样才够痛快!

只是———

她死无所谓,得先给我留个儿子。

时间久了,江星儿遇到王爷的时间越来越多,这日我新得了几身好衣裳,让江星儿去试,正巧王爷也来了,他已成熟许多,当日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此刻已经是有了君子倾城的风采。

江星儿本就爱慕过他,此刻一见那颗沉寂许久的心不由怦怦乱跳起来。

我在一旁看得分明,转头去瞧王爷,只见他也看直了眼,眼中的惊艳毫不遮掩,兴味也愈来愈多。

瞧,这就是我折寿也要选择的夫君,这就是我从小宠到大的妹妹。

我冷漠的看着郎情妾意的两人,拼尽一切力气,才勉力将嗤笑,不屑和愤恨按下,深藏于心,面上还要露出极为大度的神色,不得有一丝不满。

我遣散仆从,带着巧儿悄无声息离开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又是一年春了,王城的花总是开得十分好的。

许是江星儿对我还留有半分愧疚,她哭哭啼啼着要来找我请罪,姿态谦卑的伏跪在地上,满脸泪痕:“阿姐,阿姐,让星儿回襄平吧…”

我亲自将她扶起同我一齐坐在主位,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王城有什么不好呢?你就当来陪阿姐了,阿姐一个人在王府,实在无聊得很。”

同年末,钟德连升两级,从襄平县转到鄞州做知县。

王爷用加官进爵换他死一个老婆。

江星儿底子好,不用脂粉原也是个美人,恢复美貌后,年龄和阅历让她平添几分韵味。

王爷越发喜欢去她那里,后院其他的姬妾一月都见不到公子楚。

不出三月,江星儿便有了身孕,她仍爱来我这玩,陪我说话,同我玩笑。

一得知有孕就着急忙慌来找我,连王爷都没来得及通知。

“阿姐阿姐,我们终于有倚仗了。”她兴高采烈而来,牵过我的手按在她腹中,言语中的喜悦不似作假,而是完完全全的真心。

隔着腹中的纱绸,我细细摩挲着那尚未成型的胎儿。

心中不断默念:“好孩子,姨娘也是娘啊,也不枉阿娘如此做小伏低,如此忍让,你可千万要是个男儿郎啊。”

我日日祷告,夜夜拜佛,就盼望着她能生个男孩。

七月后,终于瓜熟蒂落。

婴孩啼哭的第一声,缘星阁洒扫的仆人便急急往我这儿来。

“夫人,是个男孩。”

我倏然睁开了眼,笑得疯狂,笑得恣意。

没等我想法子将孩儿要过来,江星儿便主动将孩子抱到我膝下,期艾着对王爷道:“姐姐饱读诗书,比我不知好上多少倍,星儿自愿将禧儿放在姐姐膝下将养。”

此后经年,禧儿便成了我最大的倚仗,我每日忙着教养他,已许久没有去管过江星儿。

王爷也鲜少来我这,他仍旧一个接一个的纳妾,但江星儿总归还是最受宠的。

禧儿十岁时,王爷以去北地祈福祭天为名带走禧儿,一连去了三月。

我懒得见人,尤其不愿见江星儿,我原想杀母夺子,但她主动将孩儿予我不说,这十年还真鲜少和禧儿接触,真正做到漠然,以示她的真心。

我既做不到完全原谅她,也无法再狠下心来杀她。

只愿从此不再相见,让巧儿闭了门,至此闭门不出。

起先江星儿一天还要来几回,还打发了人来问,是否身体抱恙。

闭门羹吃多了,渐渐的,她也不来了。

三个月后的夜晚,王爷和禧儿都还没回来,都城一片混乱,隔着高墙都能听到尖叫和厮杀的声音,还有明晃晃的火光。

动静之大,连我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也能察觉不对,忙让人打开殿门,府内早已乱成一团,各色摆件东倒西歪不说,还丢了许多好物件。

平日整齐有素的家仆都消失不见,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更不必提那些卷好细软,战战兢兢缩成一团的姬妾们。

我完全被这荒诞迷乱的一幕惊呆了,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一阵哀嚎与混乱中,江星儿逆着人群匆忙赶来,头上发髻散乱,衣裙也脏脏的。

“阿姐,阿姐···”她瞧见我,哀切着跑了过来,脸上满是仓惶之色,“外头不好了,公子联合兵马大将军谋反,说是派了人镇守,可我瞧这架势,怕是··怕是不好了。”

“诗儿和雅儿呢?”

我关起门来抚养禧儿的十年内,江星儿又怀过两次孕,只不过都是女儿。

江星儿惨然一笑:“五天前就被王爷带走了,阿姐向来聪慧,又何必问呢?”

是了,那是他的儿女,他怎么会不管呢?至于我们这群可有可无的姬妾又何必在意呢?

天下美人何其多,死了几百,再去搜寻便是,哪里就值得他费兵力来保护呢?只怕全都跟着他去征伐天下了吧。

我以前只道他负心薄幸,贪图美色,如今生死关头,才知他分明冷漠到了骨子里,什么夫妻恩情,什么娇宠万分,都是假的,都是虚妄的。

可笑我竟为了争一口气,为了这样的一个男儿,不惜以寿命为代价,将自己生生作践成这样。

我心里恨极了他,恨不得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刮下来涮了,面部渐渐扭曲起来,直至听到江星儿凄厉的叫喊,“阿姐阿姐——”

我才彻底回过神来,对上她那双溢满担忧的眸子里。

是了,到了如今这副田地,再无甚规矩可言,大家都忙着抢东西,忙着逃命,哪里会管什么正头夫人,唯有我这个妒恨非常的妹妹,什么细软也没收拾,急急忙忙的来寻我,生怕我不知道外头大乱了。

我到底为什么这么恨她呢?

我甚至还想要杀母夺子的啊——

我想要告诉她,阿姐不值得你如此为我,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拽着人嚎啕大哭起来:“是阿姐错了,阿姐不该如此偏激,星儿,我的好妹妹····”

星儿扑进我怀里,哭得更狠了,却在这时猛然听到一阵凄厉而又杂乱的尖叫,划破长空,是那极尽害怕,极尽哀恨得喊叫。

贼人打进来了。

我吓了一大跳,随后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拽着星儿的手腕往后院西厢房的小苑跑去,那儿是我初入府中的居所,偏僻极了,正好有个小门,是离正门最远的地方,贼人就算要来,也得花费一段时间,是唯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机会。

我边跑边安抚着害怕到发抖的星儿,“星儿别怕,阿姐定会带你离开。”

我嘴上如此笃定,身体却拖了后腿,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上落了胎儿,身体其实虚弱得很,脚程因此慢了下来。

星儿更别说,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共育有五个儿女,身体早被掏空,比我也好不得多少。

在我思索之际,后头追兵的喧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门虽已近在眼前,可若是无人引开追兵,只怕都得被抓住,无论是生擒,还是就此杀了,总归都是一个死字,难道还希冀着那薄情寡义的人能救我们吗?

我心下有了计较,猛地将星儿甩出去,“快走!立刻去找父亲,见到了父亲就安全了!”

“我不要!”星儿想也不想立刻拒绝,按着我的肩膀低声哭泣:“就是因为阿姐总是不顾自己,星儿才会长成这般骄纵的性子,星儿嫁给钟德数年,早已想明白自己曾经有多可恶,星儿知错了,可是阿姐再没给过星儿机会,如今····如今也该是星儿帮阿姐一次了,就当···就当是星儿欠阿姐的。”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我却还当她还是当年那个骄纵自私的小妹妹,我泪流满面,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阿姐原谅你了, 阿姐也有错,是阿姐没有教好你。

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猝不及防被星儿猛地一推,推进那幽静的小路中,星儿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跑去。

4.

成王败寇,逼宫篡位不过一夜之间。

夜晚的厮杀,那卧了满地尸体的景王府,都不过是王爷成就大业的必要牺牲。

我那冷血夫君摇身一变成了大王,而我不日就要成为王后。

事到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一件我忽略了许久的事情,我这辈子最该怨的,最该恨的,分明就是那卖女求荣的父亲,那负心薄幸的夫君。

若没父亲应允,星儿怎会一步错步步错,星儿的自私任性娇纵,全都是父亲一手促成!

他看似问询的话里,处处充满了引诱。早在王爷传来要接星儿的消息的时候,父亲就做好李代桃僵的准备,他早就想好让我代替妹妹去钟府做夫人,可他装模作样请了星儿来,假意不懂星儿的意思,借她的口说出逼迫我的话。

可怜我被表象蒙蔽双眼,错将同样深受迫害的至亲当作仇人,生生蹉跎十几年,恨错了人,报错了仇,这最后的一次,我定要替我和妹妹讨教回来!

我对陛下越来越好,越来越温柔,仿佛丝毫不在意他曾撇下我的事情,甚至还主动为他寻找美女,看着那如玉般温润的美人如流水似地进入后宫,也只是宛然一笑。

我把持着整个后宫,不允许任何妃嫔有孕,就算意外有了,也绝无生下来的可能。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禧儿的储君之位。

我的切肤之恨也得为他的前程让路。

我仍旧不遗余力的教导着禧儿,将他培养成一个足够优秀的政治家,他越发大了,眉眼间已隐隐有了星儿的三分模样,我看着他越发出神了。

五年后,禧儿十五岁,已经是能堪当大任的年纪。

也是时候该送他下地狱了。

“王上可还记得我那星儿妹妹。”

这日夜里,陛下头风发作,幸得我这些年学了手好手艺,可替他按摩疏解一二,而我就是在按着他太阳穴之际问出这句话。

他甚至没睁开眼。

“星儿阿?当然记得,她毕竟是禧儿的生母。”

呵。

他背对着我,看不见我眼中的怨毒之色,仍装模作样的说着怀念星儿的话。

我并不答话,只默默听着,在他说累之时适时递上杯茶水,看着他尽数喝下,才狂然一笑。

“既然王上如此思念星儿,不如就亲自下去祝星儿生辰吉乐吧!”我说着猛然推了他一把,他气极,正欲唤仆从来,举止兀然一滞,随后竟满床打滚起来,捂住肚子哀哀呼痛。

我统领后宫多年,她们早成了我的人,任他如何痛呼如何哀叫,也不会有人搭理。

郑景,你负心薄幸,昔日逼宫之日,丝毫不顾及下人仆从的命,可预知到今天?

我冷眼旁观,看着他从床上滚落到地上,冷汗涔涔而下,像个蠕动的臭虫般丑态毕现,活活疼了半个时辰,才口吐白沫,嘴溢鲜血,断气而死。

禧儿登基的前一天晚上,我离宫去找了父亲。

为了不让郑景起疑心,我可是忍了好久才没送我那好父亲归西呢?

父亲,你多活了五年,也该知足了。

多年宫廷生涯,我早已练就一身藏情的本事,对着父亲这浸润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仍能面不改色。

父亲弓低身子,谄媚道:“王后怎地此时出宫,明日便是那登基大典,万万出不得差错阿。”

自我成为王后以来,在我面前,他再没直起过腰来,恪守君臣之礼,见了我哪次不是毕恭毕敬。

可这还远远不够。

“父亲。”我呷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走下主位,高高在上的睨他,“这世上再没有比您更会计算的人了。”

他一愣,仍然不死心,继续装糊涂:“娘娘这是何意?”

“父亲,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糊涂的女儿了,我远比你以为的还要明白你。”我冷然一笑,并不理会他苍老而颤抖的手,平白而直接地揭露他心底的恶,“我明白你表面爱女,视女儿为掌上明珠,实则将女儿当作升官发财的工具;我明白你自私自利老谋深算,是最擅长权衡利弊的赌徒,你为荣华富贵明哲保身,明知我与星儿深处水深火热,仍不管不听不闻。”

话锋一转,我宛然一笑,冰霜化细雨,方才字字珠玑争锋相对瞬间化为春风细雨,柔婉道:“父亲,您谋算了这么多次,从未失手,如今也定不会出差错,对吗?”

父亲虎躯一震,浑浊的眼瞪得极大。

“月儿,我是你父亲啊!”

“月儿!”

瞧,算计得多了,竟凭我一两句话就能明白我所为何来,父亲,你机关算尽,可曾算到过今天?

抑或是说你本笃定我与星儿会死在那场逼宫祸乱之中,你既能可以两边讨好了,又能永无后患。

郑景若败,你便可以凭着没去救女儿向王上表忠心;郑景若胜,你亦可以凭着他的愧疚,步步高升。

呵,还真是圆滑得很啊。

我眼眸一扫,侍卫立刻会意,将人押跪在地。

他动弹不得,仍旧努力挣扎,嘴里还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试图唤起那最后的一丝父女情。

“禧儿就要登基,外戚怎能独大?我也是为了禧儿,为了国家着想啊,父亲,你如此深明大义,定能明白女儿苦心。”

我说着猛然掐住他的下巴,将一整瓶鸩酒灌入口中。

“爹爹啊,女儿还是心疼你的,给你下了足够的量,让你快快死了,不像我那位夫君,他可是活活痛了半个时辰才彻底咽气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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